1
畢業後的一場面試,頂大的公司,個個西裝革履扮專業,提問刁鑽尖銳,田新枝一一勉強應付,劫後餘生時才發現有個人始終面帶微笑看著自己。此人便是陳天寧,未來的上司。他面目俊朗,三十出頭,可謂少壯儒將。公司女同事見到,「陳經理」長「陳經理」短,聲聲甜到人心裡,他也並不借此跟誰眉來眼去,最大的樂趣便是工作。
「新枝,這筆單子很重要,你來跟進一下,有什麼問題隨時找我。」
一個新人突然被委以重任,事事小心謹慎,生怕有什麼閃失。田新枝成了他辦公室的常客,有時問題極其ABC,一出口便自知太傻,想打個地洞鑽進去。陳天寧卻一直耐心細緻地指導,毫無厭煩之意,讓她感激不盡。
兩個月下來,客戶終於點頭畫押。大功告成,上司請下屬吃飯,作為犒勞。城南西餐廳,臨街二樓,精緻紅牆和小木格窗,蔓籐似畫筆下清幽線條不規則地鋪開。兩人選定個安靜的角落坐下,有慵懶的西洋樂絲綢般飄動。
「當初只覺得是個年年拿獎學金的優等生,沒想到幹起銷售來這麼有天賦,HR的眼光真不錯。」陳天寧笑說道,眼角有細細的皺紋,在新枝看來卻是無限魅力,還有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須後水味道,成熟穩重,迷人的香氣。
她有些臉紅:「都是陳經理您教得好。以前村裡有個算命老頭說我一生都有貴人相助,可見沒錯。」
「哈哈,我算什麼貴人?一個小角色而已。」陳天寧大笑起來。
「真的,我希望以後能像您一樣成功!」她真誠地望著他,想要表明這些話絕非奉承。
「有機會去大城市看看吧,趁年輕多學些東西。憑你的聰明,五年之後便能到我的位置。」他口氣像個老師。
離開?難以想像。經過這麼一遭,陳天寧成了她的偶像,近乎完美的男人,唯一遺憾的是——他已婚。新枝自知一個小地方出來的黃毛丫頭,相貌平平,只有埋頭苦幹的勁兒,哪有資本去驚天動地愛一場?愛情面前,人人自卑。
「這地方真好——」她心中惻然。
「喜歡?下次再來。」他總能叫她轉悲為安。
兩人笑盈盈地走出餐廳,新枝只覺得連天邊的雲都泛了粉紅色,深呼吸一下,空氣裡像混了蜜糖,能跟在他身邊,她已知足。
又過了一個冬天,新東家的聘書到了,田新枝有些遲疑。和陳天寧朝夕相對,不見他對自己心思有所察覺,她隱藏得很好,生怕鬧笑話,日積月累,倒有滿腹委屈無處說,只能一走了之。也罷,去新公司好好幹幾年,升經理,做陳天寧一樣的高級白領,住高尚小區,以車代步……
再見面時,他是否會刮目相看愛上她?
2
果然,如陳天寧所料,不到5年,田新枝成了業界響噹噹的人物。如今,她一貫以職業裝示人,衣櫃裡清一色的素色衣服,面料卻十分考究。「田經理」對新人尤其和藹,雖然事事要求高,手下人倒不覺得她苛刻。只是老大不小一直單身,都替她著急。
「為什麼還不結婚?」老闆也八卦起來。
新枝聳聳肩:「沒有合適的人。」
「不要太挑剔,過得去就行。」
「一個人也是湊合,為什麼還要找個人來湊合?多此一舉。」
「小心嫁不出去,我一輩子都用不著批你婚假。」
新枝被逗樂了。真正看得起她的老闆才會說出這樣親切的詛咒。她現在真是風光了,要風得風,要雨得雨,只是這一切再沒人分享。
她像演員沒有了觀眾,落寞得不甘心,哪怕見一面也好。
「喂,你好!」
電話裡傳來朝思暮想的聲音,謝天謝地他仍未更改號碼。
「你好,陳經理,我是田新枝,好久不見!」
他還記得她!遠遠地寒暄起來。新枝借口要出差,想與舊上司吃飯。她算著時間,請了假,及時出發,引得老闆抱怨連連。
3
一萬米高空上,田新枝腦子一刻也沒閒住,找空姐要了兩次咖啡,把事先想好的台詞重新溫習一遍。為著久別重逢,昨天一夜沒睡好,她實在需要精神抖擻地亮相,小心翼翼補好妝。
飛機終於平穩降落,她拖著皮箱,順著長長的通道前行,像是穿越時空隧道。陳天寧正站在另一頭等待她,想著這些,田新枝突然心跳加速。
「新枝,這裡!」一個熟悉的身影揮著手,肚腩微微凸起,早沒了當初的健碩身材,衣服也不甚講究。
新枝心裡一沉,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,忙走過去。
一股熟悉的須後水味道,不假,是他!她只能接受事實。
陳天寧老了,算算,剛過不惑之年,但神色卻如即將退休的老人。
「田新枝現在可真是大人物了,跟當年完全兩樣!」他一面開著車,一面揶揄道。
「哪裡,多虧您以前細心栽培。」她伸手擺弄了一下脖子上的愛瑪仕絲巾,恰巧瞟到他鬢角一絲白色。本來她有別的話,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了。
「客隨主便,去老地方吧!」他自作主張,彷彿兩個人是在重溫舊夢。
車在城南轉悠了半天,街兩旁的小鋪面像一個個電影膠片格子,你往前行,它往後退,各種風景盡收眼底,如同一部冗長的肥皂劇。只是再不見當年的紅牆木窗和蔓籐。
「看來人老了記性也不好了,怎麼就找不對路呢?」陳天寧歎了口氣。
「也許餐廳早已經不在了。」她比他更理智,也更容易絕望。當年那句「下次」最後真成了傳說,倒也應景。
他們只好隨便找了一家中餐館,悶悶的,一進門就有一股油膩的味道,混合著身上的香水味,產生奇怪的化學反應。
席間,多喝了兩杯,陳天寧話異常多起來。新枝這才發現,他原來也有那麼多不如意。他為人過於正直,同事間勾心鬥角,他只能吃苦頭。
「自從你走了,再也沒遇到像你這麼虛心上進的下屬了。」
田新枝暗自好笑:哪裡會有人如她當年那樣單純地暗戀?愛情力量無窮。
他繼續自說自話,全然把她當成了知己。
奇怪!以前那個滿面春風的陳天寧到哪裡去了?她費盡全身力氣爬上那堵神秘高牆,卻發現裡面殘垣斷壁。
最要命的是他離婚了!
「財產大部分留給她和孩子,我真是仁至義盡了。」
他為何要跟她說這些?難道一直以來他都明白?換作以前,是天賜良機,而現在,他單身的身份好比定時炸彈,她突然想遠離。
頃刻間,定了定神,新枝覺得是時候逃走了。
「時間不早了,回家休息吧。」
「你以後會經常回來嗎?」他一臉無助,眼神近乎祈求。
田新枝搖搖頭:「機會不多。」她知道,她已不會為他再出現在這座城市。
「謝謝您!」一字千金,她省掉了很多說辭,比如「因為曾經愛慕你,我才會有今天的一切。」
4
重新回到現實生活中,田新枝長舒一口氣。秘書說大家都以為她會捨棄一切,不再回來。
新枝淡淡一笑:原來所有人都知道——除了愛人,還有什麼能讓她田新枝扔下工作千里迢迢?可他們不知道,這一場尋愛之旅變成了灰色舊夢,讓人心裡一直沉下去、沉下去……
手機上來了條短信:新枝,到家了嗎?一直想知道你過得怎麼樣?
她冷冷地回了兩句,便關了機,反正有秘書幫忙處理一切。田新枝確信,如果這些關切的話語早些時候出現,自己已經向陳天寧投懷送抱,他們本來可以成為一對璧人。
只可惜,她的生活飛快前行,而他的世界卻凝固起來,兩人中間隔著五年甚至更遠的光陰,終究不能走到一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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