甜心蜜愛記

1
鬧鐘響到第三遍，周甜心終於滿不情願地從被窩裡坐了起來，還沒清醒過來，手機又開始叫囂。
「驚天大新聞——林山下周就要結婚了！」是八卦女皇，無腦的早婚女人，從來不懂體諒孤家寡人的感受。
甜心抱著被子，依然呆坐著，不吱聲。
「你知道新娘子是誰？」
「這男人是誰我都不知道，他老婆是誰更與我無關了！」甜心很平靜地結束了通話，起身洗漱、穿衣、搽上防曬霜，然後出門。
再平常不過的早晨，她約好了攝影師，去新開業的五星大酒店採訪，下午便要交稿。已過了上班高峰期，街上行人漸少，風鬼頭鬼腦地吹著，她下意識裹緊了深紫色皮夾克——林山送的。
「甜心，你最適合紫色。」他曾笑著對她說，把禮物送到面前。她高興得立刻穿上身，襯著一頭酒紅色卷髮，笑容頑皮得像個小孩兒。就在這條街上，她躲在他偉岸身軀後面前行，怕陽光曬黑了皮膚，他最喜歡女人有白淨的臉。
不過一年前的事，再提到他，她便漠然處之，這世上誰離了誰都能好好活下去。
2
遲到20分鐘，攝影師便暴跳如雷，老同事總有壞脾氣。甜心懶得回嘴，她沒那麼多精力去照顧別人的情緒，更不會讓別人影響自己的情緒。毫無背景的女孩子，干到二十七八歲，高不成低不就，最好便是能嫁個拿得出手的男人，從此揚眉吐氣，不用再遭旁人白眼。但她周甜心什麼都沒撈到，只有用「不在乎」來保護自己。
酒店公關經理和甜心年紀不相上下，攝影師又有了微詞。
「看！人家舉止多得體，你卻連妝都懶得化。」
甜心終於忍不住：「平日裡只有你們這些快禿頂的老頭，低頭不見抬頭見，早沒了化妝的心情。」對方哼了一聲，不再多話。
今天的重點是宣傳西餐廳——全市唯一一座設在頂層的五星級旋轉式餐廳。三人同行穿過環形大廳，此刻還沒有客人光顧，顯得無比寂寞。甜心深吸了一口氣，一股巧克力的香味飄過。
「好香啊！」她小聲感歎。
只見一個頭戴高帽的西點師正從廚房端出一盤剛做好的朗姆球，那深棕色點心像是施了咒語的魔方，整個把甜心的眼球吸引過去，瞳孔頓時放大幾倍。
公關經理見狀，寬容地笑了笑：「這是我們酒店的高級西點師桑力，他做的甜點最受歡迎。」
正說著，高帽子放下盤子原路返回，恰巧被拉住：「桑力，這是《明日快報》的記者，今天來採訪我們的，呆會兒你可得陪同一下。」
對方笑著應允。
酒店裡的人怕是經過嚴格訓練，連笑容都是統一的，配上劍眉深眼窩，很好看。周甜心走了神，大家都等著她遞名片作自我介紹，她卻突兀道：「我可以嘗嘗剛剛拿過去的那個嗎？」
攝影師氣得直搖頭——不長進的小妮子，真是給報社丟人！
得到同意後，甜心拿了小球，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。公關經理有事告辭，攝影師忙著拍照，只剩她一人大快朵頤。10分鐘不到，四五個朗姆球就沒了蹤影。
「天哪！怎麼這麼餓？」是桑力恰到好處地走過來。
「我沒吃早餐。」甜心以為要被笑話，先發制人，「酒味太淡，再多一點兒就好了。」
「謝謝提醒，少有人批評我。」桑力依然和氣。
「我擅長挑刺，也擅長暴飲暴食！」
「有人在痛苦的時候就喜歡使勁吃，吃飽了，心就不痛了。」他詭異的一句話，把甜心鎮住了——難道她的失落和憂傷藏也藏不住，從起床到現在，平靜，不過自欺欺人？
「好了，大記者，那邊還有很多好吃的甜點呢，我來逐個給你介紹。」桑力帶著她，走到餐檯處，仔細介紹著每款點心的名字、做法和口感。
甜心低著頭，貌似專心聽著，其實早已淚盈於睫。
3
第二天見報，竟然做了大半個版面，可見那公關經理多厲害。
林山打來電話，邀周甜心共進最後的晚餐。甜心氣結，幾乎歇斯底里：「我們本就不曾認識，何來誰欠誰的？！」話說得決絕漂亮，她的世界裡只有黑白，沒有中庸的灰，如果不能愛，那就只有恨了。
要是答應了又怎麼樣？他頂多說一些煽情的話，然後開一張支票，讓她永遠不要惦念他，錢可以買到感情，也可以買到絕情；或者，他緊握著她的手，聲情並茂：「甜心，原諒我，我不能沒有事業。」
多俗套的情節！她想著，噼裡啪啦在電腦上一陣胡亂敲擊：給你倒酒的人不一定愛你。他精通如何用漂亮的外表和動情的言語捕獲女人芳心，禮數周到感情全無，全都是迷魂記……
突然有同事喚門外有人找。甜心擦了眼淚，忙出去應付。
桑力提著一盒雪白的糕點和牛奶，憨憨地笑著：「報紙看到了，特地來感謝你。」
「你應該去感謝攝影師，我的文字只是配角。」甜心態度仍然冷淡。
「這是雪球慕斯，請繼續挑刺。」他鬼笑著把讓人垂涎的點心遞過來，「還有，不吃早餐反而容易發胖喲。」
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，更沒有白吃的早餐，對付追求完美的人可不那麼容易。甜心道謝，轉身提走。
女同事們見到高級西點，一擁而上。
「流口水了！真是撒旦的禮物。」
「會做美味甜點的帥哥更是撒旦的禮物！」
帥？！周甜心不屑這幫花癡。情人眼裡出西施，有愛的時候，瞎子都是明眸善睞。
4
林山結婚了，卻仍舊不依不饒：做不成情侶做朋友也行啊！他口才確實了得，她又一次敗下陣來。兩人在旋轉餐廳碰頭。
窗外的風景緩緩移動著，一頓飯下來，不知不覺中便斗轉星移。他們曾經常這樣面對面坐著，但今天，氣象完全不同了。
「為什麼非要形同陌路？」他狡猾地笑著，給她倒上紅酒。
「為什麼不呢？」
「若你真想，早換電話號碼了！」
一語道破，甜心頓時如鯁在喉，他總是比她更瞭解自己。
他身子整個向前傾，手指挨個輕敲著她的手背，道：「甜心，原諒我，我不能沒有事業。」
跟想像中一模一樣，周甜心中邪似的笑個不停，全身簌簌抖著，又像在哭。原來她也早看透他，但有時明知是錯，卻飛蛾撲火。
「如果你願意，我們在這裡會有自己的小公寓，她長年呆在國外，你不至於太尷尬。」他興奮地瞪大眼睛，覺得事情有眉目了。
甜心收住笑聲，低著頭。她曾一直想著能與他朝夕相處，現在，機會來了，他卻成了別人的丈夫。老天對她太殘忍，總不給她美滿之事。她的感情前途未卜，孤獨終老和失掉自尊，哪個更可怕？
「我要獨自考慮一下，你先走吧。」她聲音低得快聽不見了，羞愧於自己的動搖。
甜心要了各種各樣的西點：提拉米蘇、核桃派、奶酪切片……埋著頭狼吞虎嚥起來。
「天哪！你這次連午飯也沒吃嗎？」又是桑力，換了便服。
「你跑出來幹嘛？」
「他們跟我說有人要把餐檯搬空了！」
她不說話，繼續自己的偉大事業。
「有什麼不開心可以說出來，何必折磨自己的胃？」他習慣站著跟她說話，居高臨下，像個家長。
「提拉米蘇有點兒稠，少放魚膠粉。」她迅速轉移話題。
「舌頭這麼刁鑽，真希望每天把做好的點心第一個給你品嚐。」這話說得太窩心，可他只送了她一些優惠券。
5
甜心果真成了餐廳的常客。因她拒絕了林山，只好把多餘的精力全部放在工作上。很奇怪，在沒有面對他的時候，她總能很快清醒過來。換了電話號碼、換了髮型，皮膚曬成健康的小麥色，這是一個嶄新的周甜心。
在副刊創辦西餐小貼士的建議得到主編支持，她每週去見桑力兩次，討教做西點的訣竅。
「你品位一流，我可不敢妄語。」桑力聳聳肩，假裝很緊張的樣子。
甜心重重朝他肩膀拍去：「大人不記小人過。」
桑力腦子裡經常鑽出新點子，都是簡單易做的東西，比如把看起來毫不搭調的兩種蔬果混合起來搾汁，或是，把蛋清弄成一大塊堅硬泡沫，澆上糖漿。他總是讓甜心第一個品嚐自己的作品，如果好，很快便能見報，告知天下。他們成了最佳拍檔。
有讀者在論壇上留言，三十多歲的全職太太，說每次都盼著副刊有新食譜出來，看著丈夫和孩子享受美食的樣子，她無比幸福。還有年輕女孩，因為學做甜點，瀕臨破裂的感情又重新升溫。
　　甜心看著一條條留言，樂得不行，終於有些成就感。
　　「嘿，看來誰做你女朋友誰要甜蜜到死。」她半開玩笑地對桑力道。
　　「做我女朋友也會痛苦到死。」
　　她不解地皺了皺眉頭，桑力指著一個帖子：是男讀者抱怨，那些甜點讓女朋友發胖，以前的衣服都穿不了，全要換新的，他的錢包就此減肥過度。
　　兩人會心地大笑起來，笑著笑著，桑力的胳膊攬上甜心肩頭，甜心並沒有詫異。
　　愛情與事業，從來都是一損俱損，一榮俱榮。